转眼秋天到了,江南的秋天,广阔的田野一片金黄,稻穗沉甸甸的,颗粒饱满,社员们见了好生喜欢,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,工分又会上涨了,年底买花布和烟酒钱都有着落了。日落辉西,秋天的夕阳多美啊,五光十色的晚霞没有城市里高大建筑物的阻挡,在一派金黄色田野西边,碧绿色河流的上方,在束束霞光的簇拥下,日头西斜,这种观赏日落的情景远远胜过了如今的生态园的美景。“收工啦!”社员们扛着农具在夕阳的映照下,在逆光中远远望去,一幅多美的剪影景啊。
缕缕炊烟飘荡在上空,方桌上放上几碗用饭的小莱,有菱角炒毛豆、豆腐咸莱汤、清蒸串条鱼,好一派农家菜肴,加上“二两半”白酒偶作伴,秋夜的农家宴显得略为丰盛。村民们吃晚饭的习惯跟城市里居民晚餐的习惯略有不同,他们农家人一般用餐不围桌,全家人不管老幼男女几乎都没有围坐在饭桌旁用餐的习惯。有的端着饭碗挟上莱坐在门槛上,也有靠着大门的,有的坐在门前的石条上抿抿老酒,就是不喜欢端坐饭桌旁的;还有的是喜欢端着饭碗串门到邻居家门口边吃边聊,这是一道与城市不同的农家乐风景线。
我们三位同学各守门道,各用晚饭,邻居家的农大哥、农小妹端着饭碗来到我的“家”门口,来闲聊,也是一天劳动下来的大放松。那时的农村到了晚上才是最轻松休息的一刻,但比较寂寞,除了家家户户有一只广播喇叭能听到“大海航行靠舵手”之类歌曲、样板戏外,再也别无更好的文娱节目活动来充实农家的业余生活。我请他们进屋坐,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进来入坐的,不知是习惯还是规矩。邻居解生望了望我屋中挂着一把三弦开口说:“德泉能给我们唱首开篇吗?”,我略顿了一会说:“好吧,试试嗓不知行不行”。我从小就喜欢评弹,“文革”开始就很少有机会听到了,我把三弦带到农村跟着我,本想空闲时弹弹唱唱放松一下,然而在那个年代怎敢“复旧,放毒”?我只有偶尔把大门关紧,窗帘拉上,在暗淡的煤油灯光下,压着嗓子轻轻地哼哼,自得其乐在悠扬的弹词唱腔中。现在有人邀请我在门外弹唱,大哥小妹也高兴地捧场,我不由自主地拿了三弦、方凳,坐在门外面对六位“观众”,望着眼前黑夜中的星光,胆子突然壮大,朗朗嗓子一句正宗的蒋调“风急浪高不由人”破口而出,划破长空。那么又怎能跟田野里的蛙声交响乐相比呢,顶多保证六位观众能听得清楚,已很不错了。在一无扩音,二无灯光的条件下,一次真正的原生态弹唱。“味道好浓啊”,解生赞誉道,旁边的大哥小妹也在说,城里人就是聪明,什么都会。一曲《海上英雄》唱毕,广播里在播各地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了,才晚上八点的农村夜晚,已经感觉很晚很晚了。
此时,村落中已很少有煤油灯光了,老人小孩早已进入梦中,仅剩下青年还在玩牌、抽烟,灯光微弱,不知还能否看清扑克牌上的数字吗?除了汪汪的狗叫声,夜幕中的村落静得出奇,要不是今夜有稀落星光,那真叫伸手不见五指。“德泉,我们到你屋里去,你再给我们唱唱《宝玉夜探》好吗?”我同学说。不由我怎样,我同学和邻居解生一起进了屋,随手关上门。“你大胆唱,我们保证不说出去。”那时候的人诚朴,信得过。于是我再轻轻地开门向外望几望,再赶紧关门,把煤油灯光再调暗点,好像有点地下工作的情景。我说清唱吧,不能太响,因为刚才唱的是现代题材的,现在要唱“封资修”的作品,难免有点紧张。“隆冬……乌洞洞的大观园里冷清清”我在特殊的环境中唱出了开篇的意境。“真好听,味道太浓了。”解生意犹未尽地说:“在那个年代的上海,我经常跑那家书场或这家茶搂,从大马路赶到四马路钻头觅缝听书,最喜欢的就是蒋月泉先生,蒋调就好比醇香酒,《夜探》这首开篇就是蒋先生唱得最好,。”滔滔不绝,解生不愧为是位老书迷,见多识广欣赏水高。“我也是最喜欢这首蒋调经典,“文革”前我家还有这张唱片呢,德泉你唱得很不错……”我同学高兴地说。我们三个评弹迷谈得很久很久, 深深地回味过去评弹艺术的盛况,不知谁看了一下手表说,快十二点了,明天还得扒泥土呢,睡吧,这才各回自己的“卧室”。
我躺在床上, 闻听秋虫声声,蛙声连连,犹如俞调、薛调和蒋调,煤油灯下蚊虫飞撞。当一名评弹演员是曾经的梦想,眼前是夜色茫茫,我今后不知跟评弹是否有缘。夜深了,迷迷糊糊进入梦乡。
2012年5月30日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