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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咏鸣散文随笔(二)

发布时间:2022-06-19 10:23作者:来源:

 吕咏鸣散文随笔(二)

         五·背包场东

 

 

    “场东”,“开青龙”是我们业内的行话。“场东”即是“场方”,就是与演员签订演出合同的书场经理。“开青龙”是指新开书场请来的第一挡演员的演出。

“万事开头难”,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都说明了“开青龙”的重要性。第一挡演员有个好开头,天天客满、一票难求,新书场自是有望日后生意兴隆、一帆风顺。但对“开青龙”的演员来说,这挡业务是双面刃。青龙人如潮,嘉誉一千里,青龙马失蹄,负誉两千里。所以知名度很高的演员对“开青龙”一事,素来十分谨慎。很少有人知道,吕某曾经做过“场东”,大名家王柏荫老师曾经为吕同学的新开书场开过“青龙”,说来真是一段五味杂陈的往事。

   是文化局的需要,从评弹团暂借我去演出处做统计工作。不久,事业单位必须“政企分开”,故将演出处的部分人员,组织成立了一个“上海市演出公司”,但需要有七名正式编制人员才能注册公司,我很幸运,成为了这七分之一。

    在转人事关系的当天下午,徐檬丹团长对人事干部说,“如果有单位来转咏鸣的关系请缓一缓,因为小吕琵琶弹得好,作曲又是他的长处”。那位干部答道,“上午刚刚转走了”。也从那天开始,我就在演出公司上班了。

    又过了一段时间,老领导一个一个离休了,新领导来了。新领导何止是三把火,那是大刀加阔斧。承包,具体是每人每年必须拉到额度相当的广告赞助费。这困难之大,压力之重,我只得承认我的能力有限,最后不无留恋地办了个“留职停薪”。我的一位影视圈的朋友伸出援手,邀我去深圳,在他开办的鞋厂担任“行政经理”。

    干了一年,我还是发现,我的管理能力还行,但我不爱“鞋”,我爱的还是评弹,所以最后还是向好朋友递交了“辞呈”。

    回上海后,演出公司肯定回不去了,我彷徨地注册了“上海咏新文化艺术工作室”。这个开端,我可以冠冕堂皇的解释为“热爱评弹”,其实有些酸楚,转了一大圈,我成为了再没有人发我工资的“场东”。为了开设新的评弹阵地,我整天一只背包一辆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,同行戏称我是“背包场东”。

在开设书场、落实演员这些不为人知的工作之外,我还为《红楼梦·金陵十二金钗》、《红楼梦·十二婢女》、《十二寿星贺新春》、《三国风云录》、《张鉴庭艺术专场》、《严雪亭艺术专场》等大型评弹专场谱曲、伴奏、组织排练,之中艰辛,一言难尽。

天下人心,素有明暗之分,有好些师姐会关切地问,“咏鸣倷阿吃力?覅弄得太辛苦!阿鸣,有啥事体尽管开口!”

    但也有同行背后说,“他利用演员铜钿赚足了,否则那能会格能卖力?如果俚来请我,没有一千块出场费我是不会参加的。”

这话,是说对了一半,我选择“留职停薪”后,工资没了,小家庭需要开支,要培养儿子,更要孝顺母亲,我自然是要钞票,但我懂的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”这个道理。这些人无视我的勤奋,希望用 “利用演员”这样的中伤来打击我,当时我非常气愤和忧郁。

就在这时,一位正直而善良的艺术家站了出来,他就是我尊敬但不常往来的王柏荫老师。他说“你们不要说坏咏鸣,他不容易的。大热天汗流浃背,冬天骑着脚踏车来回跑,够辛苦了。要说他钞票赚足我看未必,目前的评弹市场能赚得到大钞票吗?评弹界应该多几个咏鸣才好呢”。听到王老师的评语,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,直到今天,每想到他的理解、仗义执言,我都会说一声:感恩!

     我曾相继在天平路开设“家乡小书台”、肇嘉浜路“聚福楼书场”、南京西路联谊俱乐部“评弹书苑”、兰馨大戏院“金秋十月”等书场。谈成业务不易,谁知道接下来最伤脑筋的竟是“开青龙”。有的演员很干脆,“开青龙,勿敢当,能力有限”。有的演员较委婉,“谢谢你,把我安排在第二期吧”。有的演员开口就是,“开青龙,包银多少?”

     这种书场,本就是一种探索,我理解演员的担忧,但我确实承担不起太大的赔偿。正在苦恼之际,团里碰到了江文兰老师,江老师一眼看出了我的心事,她主动对我说,“咏鸣,覅急,倷去问问柏荫老师,如果俚答应倷,伲支持倷”!

我又遇到了一位心地善良的好老师!她鼓起了我的信心,使我升起了一股试试看的勇气。我猜想王老师和我先生张鉴国是多年的好友,也许“不看僧面看佛面”会答应我的请求。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,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碰开了石门一路华盛里王老师家的大门。

谁知王老师明白了我的来意后一口答应,并说小吕,倷辛苦了!倷很勤奋,我当然支持倷搞评弹,放心吧,我答应倷!

     我真的想不到,王老师会如此爽快。一般说起来,你总该问一声,这个场地大概有多少听众?演出费是多少?王老师竟然一个字没提,你让我怎么说呢?我只能说,这就是大家!这就是上海评弹团的创始人!

王老师是评弹界的“美男子”,其实他的心灵更美。曾记得那个年代,团领导决定把王老师调离上海去支援浙江省评弹团,谁都看得出,这将给王老师的家庭带来很多不利和困难,但王老师只有两个字,服从!其胸襟之宽广,热爱评弹之赤诚,至今被评弹团视为楷模。

    王老师和江老师“开青龙”那天,“家乡小书台”人头攒动,拥挤不堪,家乡饭店老板真的担心墙壁会被轧塌。

     “王师”大捷,继而“聚福楼”、“联谊俱乐部”、“金秋十月”都是王老师“开青龙”,这一大好开端,还不是业务上的开门红,而是一位老艺术家潜移默化的“艺德”引领,以至于我这个“背包场东”获得了很多同行的理解和同情。

敬爱的王老师:虽然今天您去了仙乡,但学生咏鸣永远会铭记您当年的大恩大德!

 

 

六·旧忆如梦

一天,我突然在手机上看到一条讣告:20191024日凌晨412分,陈希安老师与世长辞。

    顿时我惊呆了,心中酸楚,泪流不止。我再也看不见陈老师亲切的笑容,再也听不到他温暖、耐心的教导了。那段时日,我的心情总是难以平复,一直沉浸在伤感的回忆之中……

 

  (一)随张维桢师姐学说长篇《秦香莲》

   我和陈老师似乎有种特殊的缘,因为,陈老师的夫人张维桢是我的师姐,而且那时跟师的大多数码头,都是听张鉴庭先生与张维桢师姐的《十美图》和《秦香莲》。

    维桢姐台风靓丽、典雅、高贵,这是内外行一致公认的。在我跟师期间,她除了艺术上经常指点,在生活上她也特别地照顾我。

   那时,我家的经济情况比较窘迫,维桢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,常常冷不防把糖和水果塞入我的口袋,真像亲姐姐般地关心和护着我。半个世纪转眼消逝,但这些温暖的瞬间,时不时仍会浮现眼前,终身难忘。

    记得当时在浙江硖石的一家书场,先生和维桢姐演出《秦香莲》,那个场面之火爆,作为学生只觉得脸上飞金。

     谁知才演了没几天,维桢姐突然嗓子哑得不能唱了。因为票子早已售罄,停演是不可能的,后来先生决定,让我代维桢姐上台,而那两天的书,偏偏是“秦香莲拦轿告状”这样的重头戏。顿时,我只觉得脸红耳赤,头脑一阵轰鸣,我想回绝,不行!先生决定,一定要我上台代书,胆战心惊的我只能答应。你想,先生是何等功力?他低声细语时只觉得和颜悦色,而一旦拔高,其声苍劲有力,声振屋瓦,我是越想越怕,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怕。

   维桢姐非常理解,非但鼓励我壮我的胆,还帮我把演的部分、唱的篇幅,在不妨碍书情发展的前提下尽量削减。上午我私下里说给师姐听,下午我上台,她就坐在楼厅听,那神情真是比她自己说书还累,这一幕幕情景在我的脑海中永难磨灭。

    由于和师姐非常亲近,后来她身体不好时我也常去她家探望,和陈希安老师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。我每次去陈老师家,他总是非常热情,渐渐地我也就无拘无束地进出自然了。

 

  (二)陈希安先生说我是“幕后策划”

一天下午,我接到高博文电话,他告诉我,陈希安老师今天上午叫他去他家,说要把凝聚一生心血的一百回《珍珠塔》手抄剧本(约80万字)送给他。一百回、80万字、手抄本,这是何其珍贵啊!听得出电话那头的高博文异常激动,我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。

挂掉电话后,我思绪万千。高博文正式拜的业师是饶一尘先生,但陈老师沒有丝毫顾忌,为了评弹事业,为了让《珍珠塔》这部绚丽的艺术瑰宝能传承且发扬光大,他居然无私地把她送给了不是自己学生的学生。如此宽广的胸怀、无私的奉献、高尚的品格,令所有评弹人为之折服!

     2000年适逢千禧之年,陈老师精心挑选了这个好年份,更是挑选了一位非常合适的继承人。高博文学唱陈老师的流派,可以说几可乱真、栩栩如生,他完全有条件、有资格接受陈老师对他的信任和栽培。高博文出生于1970年,今年正好是而立之年,此时陈老师再添一把火,分明是期许这位学生前程似锦。

     我随即给高博文打了个电话,“博文,陈老师这一百回《珍珠塔》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,你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收下。我的建议,是否请新民晚报记者陈竹来现场采访陈老师和你,拍照登报,对此事进行详尽的报道?一,让全社会都了解陈老师的事迹,学习他的高风亮节和优秀品德。二,进一步弘扬优秀的文化遗产——评弹艺术。三,通过宣传,为你今后的事业,成为一名出色的评弹后起之秀,铺垫良好的社会基础和影响”。

    几天后,报纸发表了,文章报道了,照片登载了,街头巷尾传开了!

    就在新民晚报发表的当天晚上,我接到了一个电话,电话那头笑声朗朗,一条熟悉的声音倍感亲切,“咏鸣,今朝新民晚报登载这件事了,不问可知一定是你在“幕后策划”?

    哈哈哈……你陈老师献出无价宝,还不让人敲敲边鼓? 

 

      七·说客

 

丽仙老师是被认为肯定能够改造好的学术权威,所以提前“解放”并落实了具体工作,到小乐队里弹大三弦。我倒是有点担心,你想,这么重的大三弦她一个女人妈妈的小手托得住吗?还有大三弦的把位她按得准吗?后来一排练,看得你发呆。徐老师的大三弦非但把位准,而且正宫、反宫,随便你什么调式,她都熟门熟路、得心应手,唉!这种功底!

慢慢地我们熟悉了,空的时候尽是闲聊,聊艺术、聊经历、聊家庭、聊儿女,当然聊得最多的是艺术。倒不是保守,限于篇幅,我抄两条徐丽仙老师当时的原话:

——谱写唱腔,应该对唱词的每一个字都要用心去思考去设计,这个就是用音乐去抓住观众的心,和观众一起产生共鸣,这就叫“拿人法”。

——作一个曲就是在画一幅图,要有深有浅,有浓有淡,有紧有松,有密有疏,一定要全局考虑。

我忽然觉得,不是她被“解放”,是她“解放”了我!

徐老师对我的婚姻也是非常关心的,当她知道我正在恋爱,她认真而又风趣地叮嘱,“丈母娘的马屁要拍好,小舅子的关系要搞好,阿要我去你女朋友家,帮你加把火?”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!你徐老师为我做“说客”,这是多大的面子啊!还有,我女朋友的父母都是评弹迷,平时还会哼两声,对名家更是十分的崇拜,我那个高兴啊!

那天我们约定时间真的去到黄河路女朋友的家,记得那天丽仙老师还特地去了理发店吹了头发,她是认真的。我女朋友的父母显然是被惊着了,他们心中追粉的艺术家能来家作客,真是篷荜生辉。

徐老师的平易近人、妙语连珠,无多时都像老熟人一般,客厅里尽是欢声笑语,这把“火”真给她加旺了!不久我们就举行了婚礼,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,一年后还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。

谢谢丽仙老師!你是我的贵人,你的悉心指点,令我终身受益!咏鸣双手合十……